位子
那是一個與現在並無差異的時代,我們如你一般焦慮,也一樣如此手足無措,身體和思想不斷地在無法感知到的時間急流下被推進。然而活在今天你必須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機會主義者才行,你必須足夠無恥,也要足夠勇敢,這裡沒有貶義,然而以我的性格,假若生在這時代,必然會一敗塗地。幸運的是後來我們這一群人的作品,大概已不愁沒有地方發表。再說中年以後,忙於俗務,作品的數量也不如年少時候多了。口吐的煙與閒話繚繞之下,我的思想頓時跌回卅多年前,那時候,我們都非常年輕,可以說像是一群大孩子。
我還記得某年六月十二日,那天正好是詩人節,他和我聊到那位投稿者的詩還真好,只不過卻鮮少人能夠明白,著實可惜。現今大多的出版社對詩作的基本要求是,必須予讀者知識習慣上的可懂性。可是有誰真正了解,它可能就是扼殺新藝術誕生的劊子手?
近日我開始從身邊年輕人的身上體察到,許許多多的年輕人都懊惱於無法證明自己,其實他們可有些作為,不論談戀愛、認真唸書、或是搞點什麼、甚至他們是能創作的。事實上包括我過去也是如此,總得弄點什麼、說點什麼,但這些什麼,說白了,其實也就是小範圍的驚世駭俗。我既不知道也不確定。但我還能由衷感謝,那些我最珍視的,應該就是心態上自我流放的那段時間,那時候,就連後來會發生什麼,絲毫不在意,也從來不去思考,成天就與身邊的朋友肆意的在馬路上走,在廚房裡聊天,工作室裡抽菸,沒話聊了就談那個談不完的藝術話題。
從藝專畢業後有過一段朝九晚五的公職上班族生活,那時就住在一個五坪大的房間,幾套款是無異的服裝,還有總是騎著貌似要拋錨的機車,工作做的是文書、協助劇組拍攝的前置庶務,因為影視產業遠不如現在蓬勃,因此還算清閒。那時我以自己為模板,寫了好幾部小說,唯一看過的只有一位作家友人,後來這些稿件都在去年火災後丟失了,至今若是要再重新寫過,想必也沒有當初那份莽勁。在那些無法尋回的故事裡我如此的描述著主人公,一個具有強烈詩人性格的人,在面對制式規律生活之厭惡不難想像。然而同樣的,公司部門對這種視紀律為枷鎖的人,亦敬謝不敏。在彼此之間如此不協調的環境裏生活,鬱悶和不樂,必定是與日俱增。八小時的工作時數儼然變成只是「為了觀望」。現在,我才又願意用緩慢的打字速度,一鍵一鍵的把它們重新寫下。脱離了上班族日子的我,曾經在幾個大學裡兼過課,我常對學生說,假如用幾百張、幾十張照片接在一起成為一篇故事性的報導,它報導的效果不見得比文字的效果差,但現在我仍然要用文字的方式來記錄下那幾年的顛沛流離,與那場焚盡許許多多重要之事的大火。
三十年不短,為何不早做。
有些事,不老,想不起來。
民國八十三年的夏天,我是在一處終日無所事事的機關裡工作,一個月差不多掙三萬多台幣,以那時大環境的經濟狀況,至少每個月跑幾次戲院不成問題。
我依稀記得一個下午,辦公室內除了職司守電話、收公文的行政小姐,全辦公室的人都走光了,至於去了哪,我也不知道。空調壞的不合時宜,打從一早我就不斷催促行政小姐盡快處理此事,收音機頻道整點播放的氣象預報,主播的聲音平靜說著今日室外溫度高達三十九度,我趴在桌上打瞌睡,醒來後襯衫衣領後方已經可以感覺到汗的濕,起身後不禁環顧四周十多張桌椅,大家仍然還未回來,而下班時間也還未到,前往茶水間泡咖啡的時候,便胡思亂想起來……。雖說「選擇」其實就是「別無選擇」,但那時辦公室裡的我,卻對身處的狀態感到乾枯,對消耗畢生精力與時間感到惶恐,於是我快步下了樓,把口袋裡剩下的那包菸一次抽完,就這樣讓時間過到了下班。